铲齿象化石发掘现场(年)本版图片选自“杨钟健游记集”系列
年,从北京大学地质系毕业的杨钟健踏上了人生第一次出国旅行之路,也开始写作第一部游记。自此,他踏上了考察中国各省地理之路,也开始了游记的创作。杨钟健的七部游记《去国的悲哀》《西北的剖面》《剖面的剖面》《抗战中看河山》《新眼界》《国外印象记》《访苏两月记》,记录了他一生中重要的学习、考察和科研经历;既是一个人的历史,也是古脊椎动物学的学科发展史,也是中国近现代史的缩影。
杨钟健是我国古脊椎动物学的开创者和奠基人,因开创了恐龙学的研究,被尊为“中国恐龙之父”。年,他将禄丰县城西北沙湾发现的恐龙骨骼化石命名为“许氏禄丰龙”,并在北碚装架展出,开启了中国人独立装架、研究恐龙的进程。中国是世界上命名恐龙最多的国家,其中有近十种都是直接或间接以杨老的名字命名的。近年来命名的“杨氏钟健龙”,是当代中国恐龙研究者对杨老尊重和感激的表现。
在《抗战中看河山》中,杨老提到为何要坚持不懈地写“游记”。写“游记”本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为何如此重要?他走遍祖国大好河山、同时又亲眼目睹河山沦陷,不禁发出感慨:“吾人常见国人形容我河山之美,曰锦绣河山;物产之丰,曰地大物博,但究竟美在什么地方,为什么那么美,富在什么地方,是不是样样东西均富,恐能答出所以然者,千不得一。”他举例脍炙人口的三峡和桂林山水等名胜,很多人只是有个大概印象,对其形成原因、地质地貌、风土人情等全不了解。杨老颇有些痛心疾首——或许生活在今天和平年代的人不大能体会这种感情——东北沦陷、平津沦陷、江浙沦陷……杨钟健在当时唯一仅剩的“安定后方”重庆北碚写下这些游记。祖国物产丰饶,却白白落于他人之手,而只有让国人明白,每一省、每一地的可爱之处,令国人心向往之、身临其境,并在经济上写明其重要性,才能“唤起国民之注意”,令国人团结一心。如果都不知晓祖国河山的美好,又如何能感同身受、同仇敌忾、抵御外敌呢?
杨钟健在上海(年)
除了时代原因,“游记”本身也很值得一说。中国古代有《徐霞客游记》等一些旅行文学作品,但那些大都属于文人墨客大多官场失意或人生闲散时随笔所作,并未引起主流大众的重视,也没有形成创作规模。至于现代的“旅行文学”一词,确实是从西方开始兴起,一来不少科学专家、探险者和旅行者四处观光,记载了许多他国的风土,对于西方来说,位于“远东”的神秘中国更是一片热土,对此杨老就深有感慨:由于百年积弱,当时与他一同考察的不乏国外科学家,西方人对中国山河的强大好奇和无孔不入的考察令他坐立难安——这些外国人了解中国竟然比我们中国人自己还细致,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羞愧和恐惧的事!谁又能坐视他人对自己国家的书写作品一部部出版发表而无动于衷呢?(即便今天走进书店,旅行文学作品也在角落中寥寥几本,颇受冷落。)二来,“游记”这种重要而特殊的体裁,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旅游记录”了,近百年间,一批知名作家如毛姆、马克·吐温的丰富创作将“游记”提升到文学的高度,杨老对此深表赞同:“我常说游记是真的小说,一部好的游记,往往使人不忍释卷,正同看好的小说一样,而其效果又远过于小说。一部好小说看了,只令人得欣赏文学的美妙,至其事情之真实与否,无从一一诠定。一部好游记看了,不但觉得文笔好,还可以得到许多实实在在的知识和材料。因此在欧亚各国一般人之嗜游记,正同小说一样。一部好游记出版,往往能不胫而走,短期内可以脍炙人口。一般人民关于本国以外地理的、社会的知识,大半自游记中得来。”
于右任题写的书名《剖面的剖面》
杨老在做地质调查时,常将所见所闻称为“剖面”,此中含义一为实际观察到的地层剖面,反映其地质构造和科学内涵,另一则为人生的剖面。杨老写完《去国的悲哀》,将稿件交于北平平社编辑出版,就又出发了。他去往山西西部、陕西北部一带旅行调查三个月,又去东三省不到一月,然后参加中美考察团前往内蒙古和二连浩特东部一带,最后是参加中法科学考察团,由张家口出发一直向西到吐鲁番、乌鲁木齐,然后取道西伯利亚回到北平。
七七事变后,杨老带着悲痛的心情于年11月离开北平,经湖南、云南、四川、陕西,再游新疆,前后历时六年。此次旅行是在国土沦丧、时局艰难中进行的。杨老先从亲历七七事变写起,《再见吧,北平》一篇中写到“在铁蹄下”北平人民沦陷中的生活,从希望到绝望的等待,恐惧和苦闷中的煎熬,及日军是如何折磨百姓、虐杀平民的,作者离开北平的心境可想而知。在旅途中遇到美好的景色时,在夜晚仰望星空时,在与其他国家的科学家交流时,杨老无时无刻不想起被占领土地上的人民。
战乱之中,书的出版充满波折。《剖面的剖面》完稿于年,随后便交付禹贡学会的顾颉刚,拟送商务印书馆出版。是年恰逢卢沟桥事变,抗战全面爆发,商务无法印行,原稿也不知所踪,直到年方找回。年,杨老高龄,仍念念不忘此稿出版,曾求助于同人,甚至称“用纸可以次一些,印的份数可否压缩到三百份或四百份,插图和图版加价太昂可以去掉”等等,言辞卑微恳切,令人闻之心酸。
《剖面的剖面》与商务印书馆的出版合同,后因战事未能付梓
学者李传夔看到这些游记不禁感慨:纵观国人老少五六代的古生物学家中,能有杨老如此丰硕研究成果的鲜有,能把野外所见认真记录下来得以出版的更无二者。只要你读到游记中的那些记述“地文期”“喀斯特”等的章节,你就可以明了这不仅是一部游记,而且是一篇饶有风趣的科普著作。这些不简单的“游记”引发了李传夔的深思:杨老出到野外是以地质古生物学家的目光在观察周围的山川地貌、化石文物的。在游记中除了古脊椎动物这一主题之外,要记述地质,可见花岗岩、冰川;记述地理,可有阶地、水系;而论及古生物则是从元古代的藻类一直观察到旧石器,重点突出,而又博览万象。相比我们年轻一代,到野外多是直奔化石点,很少过问四周。做新生代的不问中生代,一个盆地挖了始新世化石,还不知有中新世、第四纪地层的存在。这样是愈做愈窄,知识面的狭窄又限制了思维的开拓,就会制约我们研究的深度和广度。对比前辈,我们不应当反躬自问吗?
学者徐钦琦是杨老的“关门弟子”,他在后记中写到自己在访问英国时看到杨先生的巨幅彩色照片被悬挂在伦敦大英自然历史博物馆内,被誉为世界上最优秀的六位古生物学家之一:“杨先生在写这部书(《抗战中看河山》)时,正值抗日战争期间,中国军民已苦战了六年,对此,杨先生是心痛不已的!杨先生的这种又愤恨又无奈的心情,在书中会时常流露出来。杨先生写得很生动,很具体,那些地方处处都充满着强烈的中国特色。在杨先生心目中,它们都是中国的“宝藏”,值得我们珍惜!”
作为科学家,杨老有句名言:“发现就是水平。”他的游记远远不止于发现,读者总收获更多。杨老在书中谦虚地说自己“文笔粗笨”,写游记是为了“抛砖引玉”,希望社会人士认识到(写作旅行文学)这个方向是对的,能够不断地有标准的新的游记出现。如今,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发达、交通便利的时代,身临其境感受山河锦绣成了很多人生活中必需的内容,旅行创作也正在快速发展。值此国庆假期,相信不少读者会有出游计划,笔者希望大家游玩归来后不妨大胆动笔,无论文字如何,“发现就是水平”,记录锦绣河山或沿途所闻所感,至少是种有趣的尝试。
(原标题:身临其境方知山河锦绣)
来源:北京晚报作者陈梦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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